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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險危見恩情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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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偏正一進門便覺得屋內的氣氛有些怪,謝三郎一向是咋咋呼呼的,可如今站在桌子邊,見他進門了也沒個好臉色。

何偏正引著大夫去給木姜把脈,謝三郎站的遠遠地,目光緊緊地鎖在木姜的身上。

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向被他拿捏在手上的木姜居然會是蕭家的後代,他還舔著臉皮喜歡上了她,求她留在她身邊。

可他另一方面告訴自己,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事,更何況她自己也不清楚這裏面的彎彎繞繞,可他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。

謝家家大業大,自開國皇帝便是朝中重臣,等到了謝三郎他父親這一代,雖然清貴,但偌大的家業裏也剩下一個空架子了,於是謝家便和洛陽的王家結為姻親,這便是謝三郎的哥哥娶了王家的嫡女。

謝三郎自然沒有這個資格的,他是庶子,生母是個模樣嬌俏的低賤丫頭,生下他不久後便被主母尋了個由頭處死了。

也許是父親愧對他母親吧,生活上並不曾短了他,可惜他是個不成器的,文不成,武不就,每日聲色犬馬,玩物喪志,長安城裏知道他的人都得豎一個小指頭。

他也不惱,他本來就胸無大志,打算等成了親分了府,生兩個小孩帶著他們四處溜達,這一生便這麽過了吧。

可別千萬像他老爹一樣,前堂的事還沒處理完,後院就又著了火。

可惜,災難一夕降臨到謝府,謝老爺在朝堂上直直指出一國之母和太子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,皇上哪能讓人當場下了面子,忍下這口窩囊氣,當下斬了謝三郎他爹,全家兒女貶為賤籍。

謝三郎的大哥害怕,入了夜帶上姬妾子女便跑出了長安城。

謝三郎一向沒什麽主意,可生死關頭也買了馬車逃難,可惜謝三郎的大哥不嫌自己的姬妾,財物帶的多,倒嫌自己的弟弟礙事,趁亂掰開他的手,將他扔給追兵。

皇帝大發雷霆,說你謝據廷不是要當個一清二白的忠臣麽?我就讓你兒子千人騎,萬人跨。

於此,謝三郎便入了風塵。

一開始他想尋死,樓裏的龜公就將他綁在柱子上要他耳濡目染看盡合歡之事,直到他沒了力氣便將他洗幹凈丟到床上。

謝三郎還記得他的第一個女人是一個全身流著膿的村婦。

她從床尾摸上他的腳,他害怕的大叫,拿東西扔,想撞死在墻頭,可不抵他們給他下了藥,他一邊惡心自己一邊沈溺在這種快感之中,機械的聳動,無味的親吻。

再到後來……

一個又一個貪婪望著他的女人爬上他的床,他已經麻木了,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。

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骯臟的死了,於是在一個冬夜裏,他在溪水中洗凈自己的身子,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卻遇到了西西,她也是官家小姐卻落入了風塵,她將他從水裏拉了起來,告訴他一定要活下去,不然豈不是隨了那些壞人的願?

他如下水道裏不曾見過陽光的蟲蟻一樣追尋著她的光芒,一年又一年,他給自己編織了一段綺夢,夢外的世界再殘酷,也笑著活了下去。

直到木姜出現在她身邊,不帶一丁點兒欲念,他逗她,看她臉紅便覺得好笑,他騙她,笑她怎麽會這麽蠢,卻沒想到自己對這樣的人動了心。

更沒想到她是蕭家的後人。

若是謝三郎在前兩年發現這件事,一定會殺了她,可他現在已經累了、倦了,只想茍延殘喘,留一條命活下去。

見木姜沒有大礙,他對她最後一點兒擔憂也消散殆盡,大夫走後,他也像何偏正告辭:“既然木姜無礙,我先走了。”

連何偏正這樣的木頭都知道謝三郎很不對勁,可真要他說,他又說不上來。只得點頭:“等木姜好了,我再同你說。”

謝三郎好像說,算了吧,她的事就不要再和我說了,從今以後她就真的和我無關了。

他嘴巴一張,喉音還沒發,就苦笑一聲,長嘆一聲出了門。

樓裏依舊是那個樣子,小廝們四處奔走,樓裏的倌爺們丟著香帕逗著貴婦人們的開心。謝三郎推開一個又一個的人障,握住扶欄,行屍走肉的上了樓。

有小廝貼過來,見他臉色不好,關心道:“三爺是不是身體不好,奴才這就去請大夫。”

謝三郎擺擺手,什麽都不說,轉身進門,合上後便順著門扉坐了下去。

他要怎麽辦?喜歡的人偏偏是仇人。

愛不得,殺不得,看不得,恨不得。

唯有離得遠遠地,欺騙自己沒認識這個人罷了吧……

————

木姜在噩夢中一直說著胡話,等她一腳踩空,身體一個抽動,猛地從夢中驚醒。

青色的幔帳,藍底白花的棉被,以及趴在桌子睡著了的何偏正。

她穿上鞋,還沒靠近,何偏正眼睛便睜開了。

那裏面的戒備如同破風之箭,木姜定在那裏,不敢上前。

何偏正扭動脖子,從凳子上站了起來,手探了過去。

木姜僵在那,任由那雙手摸上她的額頭。

“燒退了,木姜,你餓了麽?”

木姜點點頭,她就這麽從公主府裏出來,身份怕是暴露,還沒開口便被何偏正打斷道:“先吃飯吧,有什麽事後面再說。”

木姜只得應了。

何偏正昨夜一直在想木姜和皇帝到底是什麽關系,吃完飯後,木姜規規矩矩的坐在那,聽了他的話,和他一樣震驚:“你是說皇上……救得我?”

也就是從前的攝政王,他們以前好像從未見過……他為何救她?難道是因為她的身份?那為什麽他不像長公主那樣殺了她罷了?

何偏正正襟危坐,臉色難得正經。他的臉龐剛毅,濃眉大眼,生的頗為正義,一板上臉,倒有幾分駭人。

“木姜姑娘……我知道自己這話問的突兀,可為你的安全我不得不問……你和皇上到底是什麽關系?或者,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?”

木姜沈默。

何偏正嘴間有些發苦:“連我也不能告知麽……”

木姜看了一眼他,轉言道:“既然何大俠問我真實身份,那好,我問你,你腰間的玉佩從何而來?和田玉是官家專用的玉,那這到底是什麽人送的?”

何偏正搖頭,苦笑:“抱歉,我這……不能說。”

木姜頷首,“何大俠,我同你是一個道理,每個人都有秘密,我也有,所以我也不能說。”

交談失敗,木姜也不想在這裏待得太久,既然何偏正說皇上從公主府裏將她救出來,那麽那女人一時半會也不敢動她,她不如就待著這長安城裏看他們到底在玩些什麽!

思前想後,木姜還是準備回百香樓,何偏正此人太過危險,她不敢把自己的性命當做賭註。

百香樓的小廝看到木姜回樓,瞪大了眼睛扯著她的袖子:“哎喲,姑奶奶,你可回來了,你不知謝三爺……”

“三爺他自昨天便將自己關在屋子裏,不管誰去敲門都不開,你瞧瞧!”他舉了舉手裏的托盤,上面盡是精致的菜肴。

“連飯都不吃,這要是餓壞了,胡夫人不喜歡了那可怎麽是好。”

木姜選擇性的過濾掉他後半句話,將托盤接了過來,上樓:“我試試。”

“誒!那麻煩你了。”

屋子裏的窗戶關的緊緊的,謝三郎靠在椅子上,望著窗縫裏滲出的陽光發呆,他伸出手,看著自己修長的指頭,世界小小的微塵在陽光裏、他的指尖上打著轉,跳著舞。

聽到門一聲扣響,他依舊盯著那束微弱的光道:“誰叫你進來的,出去。”

“三爺,是我。”

木姜進門,將托盤放到桌子上。

謝三郎的身體兀的繃直,脖子上青筋一根根跳了出來,他坐在椅子上,轉過身,從下到上看著木姜:“誰叫你進來的,滾出去。”

木姜以為他在為自己的離開生氣,不以為然的將托盤裏的飯菜拿出來:“三爺,趁熱吃吧,當心涼了。”

“滾!”

飯菜驟然被打翻。

謝三郎怒紅的眼瞪著她:“還要我說幾次,滾,滾得越遠越好,我這輩子都不見到你。”

木姜低頭,白的晶透的飯粒、油光的菜都沾在木板上,她蹲下身下,側邊是謝三郎黑色的千層底。

“爺,你就算要我滾,也要我把這兒收拾幹凈。”

她伸手,將飯菜抹到托盤上,手腕被捏的快碎了,她擡眼,謝三郎將她拽起來,扯著嗓子道:“蕭妍,扮丫頭的游戲還好玩麽?把我玩得團團轉你很開心麽?”

她的嘴因為驚訝而合不攏,謝三郎嫌惡一樣將她的手甩開:“蕭妍,你和你家人一樣,然我惡心!”

木姜不敢看他的眼:“你知道了。”

“是,我要是不知道,你還準備瞞我多久?你可真好!真有能耐!堂堂的一個公主,竟然藏在百香樓做一個粗使的丫頭,說出去誰信?”

謝三郎氣息不穩,太陽穴的青筋蹦的緊緊地,他的腦袋快要炸開,父親的慘死,府邸被抄家的慘狀,逃命時的拋棄,還有百香樓裏像畜生一樣的生活……

全部都要炸開了,蹦出鮮紅的血,黃白的漿,讓她絕望,讓她害怕!

木姜低聲承認:“我是蕭妍,但……”

“可是什麽?可是和你無關對不對!蕭妍可真有你的!你可知道我是誰?我謝三郎原是謝據廷的幺子謝辭!是你的好父皇貶為賤籍的謝辭!是在百香樓裏仍人糟蹋的謝三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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